晚潮乡音无改钱江晚报

□郭芋圆严格说，我的乡音应该是东阳方言——我出生在东阳。小时候,爸妈在富阳工作，我也就基本在富阳外婆家长大，一年中，只有过年过节才回老家，平常日子，就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东阳话。而过年在老家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三五天，刚刚和老家的亲戚们有点热乎熟络，又到离别分开的时候了，置身在那个吴侬软语环境里的时间，太少太少。而爸爸呢，平时不是和我说普通话，就是说外婆家的方言，所以小时候的我呀，几乎听不到，也听不懂东阳话，更别提会说了。语言和身份认同感是紧密相关的两件事。从小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耳濡目染，我自然而然说富阳方言，别人问起来，我总说自己是富阳人，从不认为自己是东阳人。在这样的因果循环下，小时候的我，对学说东阳话有一种反感抗拒的心理。一年又一年，十几岁时，有一天在大巴上，听到有些同龄人和别人聊天，一口流利普通话，一口流利富阳方言，还能无缝切换到老家方言，忽然就很羡慕人家的多语功能。回到家就抱怨爸爸，为什么小时候不教我说东阳话。老爸无奈地双手一摊：“我是想教，但你是一点也不愿意学呀。”一听这话，乍不让人生气：“这老头子真是坏得很，居然还反咬一口怪到我身上！”然而，静下心来细细反思一下，我还记得，的确有这样一段时间，爸爸试图用东阳话和我交流，我却感觉到很别扭不自在，并且表现得非常反感不合作。唉，少不更事，好任性！慢慢地，长大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在我身体中某根神经末梢上苏醒了，我化身为光之巨人迪迦……哦，不是，我渐渐体会到了东阳话的可爱之处，它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尤其是女孩子说话时，结尾总要拖上“啊”“啦”“哇”等等语气词，不但不奇怪，然而很有养耳味。它的声调，像粤语一样，有变调复杂的感觉。因了它的独特地域特色，如果不是从小就在那个语境中学习，是很难模仿其精髓，很难拿捏到位的。有一年春节时，我主动跟着几个堂姐妹想学说东阳话。一个舅公听了我的“鹦鹉学舌”，就调侃说：“东阳加普通，全国听不懂。”哈哈！舅公这句话，太搞笑啦！不过，的确如此，现在，我会特意留意身边一些东阳老乡，他们切换到普通话时，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东阳话的腔调。我的堂哥、堂弟，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汉，即使说普通话，也会非常自然地在结尾处加上“啦”“啊”之类，这让他们说出的话语，顿时多了几分可爱模样。近几年，在日常生活中，一有机会，我就会试着学说东阳话。奶奶用普通话问我想不想吃什么，我却会用东阳话回答“nāo”（要）或“不要”（fonāo）。奶奶笑了，就用东阳话问我想吃什么呢？我说“花弓”（虾）。好吧，我承认，作为吃货，我是从最熟悉的美食词汇开始学起的。前年，某一天，我和妈妈闲聊时，忽然蹦出一句：“妈妈，东阳话，我现在好像全部能听懂了呢。”妈妈笑了：“哦，真的？说明遗传基因确实强大。”那年春节在老家，我一有机会就学，特别是婶婶打电话时，“我们*%#

……，晚上*

#……，他们

#%……”我凝神静气，像极了在学校学日语做听力测试，竖起两耳朵，竖起每一根头发丝，总是很努力地听着想着，却可怜兮兮地，只能捕捉住几个不是关键信息的词，大部分还是听不懂。是的呢，婶婶讲话的语速太快了，像是0.5倍速播放的音频，又像是机关枪扫射，我的那点三脚猫初级东阳话水平，自然是不行的——我暗自解嘲安慰。意识到我该补学东阳话的另一个原因——我发现许多比我小一代的小朋友们，也都不会说方言。语言语言，说的人多了，就成了语言；说的人少了，它就可能渐渐流失了。语言学上，有“languageloss”和“languagedeath”的概念，社会变迁、人口流动，都会导致这两个现象的产生，这是一个缓慢、细微、不经意的、也是很不易逆转的过程。课堂上，教授列举的一些相关的真实事例，也让我感到了丝丝真实的惶恐：如果有家乡烙印的方言都渐渐消失了，我们的乡愁是否会漂浮浅淡？家乡的风貌是否会苍白无趣？我知道，语言和文化息息相关，相辅相成。而方言，恰是一个地方的标识，承载着一方水土的文化。一种方言的消失，或许就会“导致这一地域文化的断裂和泯灭”。如果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小镇以及每一座城市都失去了方言，展现出的地区文化就会像复制粘贴那样，这真是让人不敢想象。浙江之山山水水、气候土壤的不同，注定会衍生各有千秋的历史、文化，而方言是先人口口相传的宝贵财富，值得被尊重被传承。如果有机会穿越，能和小时候的自己对话，我真想告诉她：“东阳话一点都不奇怪，你好好学一学吧！”爸爸也说：东阳话，称得上是古语活化石。你要学，那以后我们就多多用老家的方言聊天吧。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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